(一九四六年六月十六日)

      目前教育随着政治的不安与经济的崩溃已面临严重危机，主要的有以下的现象：首先就是学校的衙门化，学校原为推行国家所规定的教育政策的机关，而教育政策必然的由统治阶层来决定，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就决定什么样的教育政策，教育因此永远受着政治的支配。现在中国的政治仍是官僚政治，学校自然的也沾染了政府机关的风气。在抗战期中，政府当局虽然提出了“机关学校化，学校家庭化”的口号，希望学校如家庭，师生感情如父母子女兄弟姊妹的融洽来互相切磋互相研究，但实际呢，恰是背道而驰，机关不特没学校化，而学校已是机关化，且更进一步的衙门化了，等因奉此的公文呈转用到学校里来，最痛心的是作为官僚主义的裙带关系也沾染到学校来了，不但是行政人员非亲不用，连教员的任用也重视私人关系与个人背景。不独学生谈不到参与学校行政，教员也被视为当局的雇员，对于学校行政无权过问的。学校一切措施完全由学校当局自上而下的独断独行，财政不公开，学校行政与教员学生脱节。结果，学校当局与教员对立，学校当局与学生对立的现象，到处发生，学校失去其社会效用，只做了统治阶层的宣传机关，附和腐败的政治而为它的应声虫。许多主办教育者未必满意现状，然为着保持个人的地位，维持学校的存在，默然俯顺。因此现代的学校教育，变成优闲阶级的玩儿，脱离人民实际生活，因循敷衍，奴化人才。

       其次就是教育经费的贫乏，抗战胜利后，政府当局喊出了一个口号，说今后建国时期“教育第一”，这是举国人民所拥护的口号，因为要建设民主自由的新中国，一方面要在短期内扫除文盲；一方面要普及教育，提高文化水准，培养各种建国人才。但这九个月的事实表现如何呢?教育的扩充，目前当然谈不到，就是教育的复员与补充，也进行得非常的迟缓，全国教育经费只占整个国家总支出的百分之四点七。学校因经济拮据而设备简陋，不但简陋，甚且学校应有的设备都没有，据说许多学校连开水都不能为学生预备，桌椅要学生自己搬去，根本不成为学；而最严重最迫切的，要算教育人员的生活问题，公私学校经费皆极拮据，教师待遇菲薄，一月所得，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蓄妻子，生计为艰，以至大学教授中小学校同人等，罢教，怠教，总请假，请愿，发宣言等，弥漫全国；而政府对于教育人员的困苦以及因困苦而发生的影响，熟视无睹，充耳不闻，较之四行—局的职员怠工，当局马上注意，条件都尽量采纳，不可同日而语。一个国家不肯设法解决教师的生活，不愿保障教师的权利，谁能相信这个国家有重视教育的诚意，“教育第—”原不过是一个口号而已。结果，许多优良的教育人员，不能安于其位，纷纷离开本位，改行转业，至于不肯放弃岗位者，又因迫于生活不得不兼职兼差，专心研究学问的机会既没有，进修又无余暇，与学生谈话接触也只能限于上课时间，因之师资水准日低，学生程度日降，而希望学校培养大量杰出人才为建国的基础，真是“缘木求鱼”了。

       再次就是党化教育的推行，教育的目的是使人们获得—种认识环境和进而改造环境的能力，教师对于学生应该协助其多方面观察，切实地思考，而让他们自己得到了解；应该多多提供事实，贡献参考资料，指示思考的门径，开展学生的思想，学校应该是传授知识研究科学讨论真理的园地。但是目前在党化教育政策之下，教育成为党派宣传工具，教育的目的要使学生成为思想一致的党派干部人才，因之干涉学校，统制思想，学校有不准讲的学问，有禁止看的书报，注意信条的背诵，党规的朗读，窒塞学生的聪明，教师无讲学的自由；学生无学习的自由。还有，学生是被视为统治阶层的政治工具的，小学初中学生也被视为“群众”，为党政军当局作撑场面的玩儿，党政军大员的迎送，庆祝会的举行，含有政治作用的追悼会与示威大游行，—律用直接或间接的命令使他们参加，要他们站在猛烈太阳之下，听他们所听不懂的训话，要他们饿着肚皮拥在人群中，看台上成人们表演莫名其妙的把戏，要他们不管日晒雨淋，混在成人的队伍中，步行数十里的路程，要他们盲从的随声附和呼他们不知所以然的口号。学校当局只知执行命令，效忠于少数人，对于儿童的兴趣与健康，毫不注意与关心。高中大学学生知识较高，辨别是非的能力较强，蒙骗与操纵不易，则不惜利用特务，侵入学校，监视与报告，为当局的耳目，学校有了这种特务性质的行动，就发生操纵和反操纵，拉拢和离间等明争暗斗的现象，有背景，在后台有特别津贴的学生，有恃无惧，挟枪上课，学校当局对之另眼看待，同学之间互相猜疑，教师无能加以约束，师道尊严，破坏无遗，学校败坏日趋严重，数月来各地学校所发生的怪现状可为证实。如广西大学学生为迁校事枪胁职员，索取巨款，重庆复旦大学学生公审同学罚跪判罚，棍打洪深教授，成都燕京大学因不参加罢课游行，校门被人捣毁，其他如领导武装同学扰乱会场，解散学生自治会，威迫女同学等等层出不穷，最近南通某中学学生因考试夹带被发现，竟以手枪威吓教员，“事后先生就把经过向校长报告，校长想开除那学生，但是胆子小，诚恐得罪了他，要遭受不利，为了校方以及那位先生的安全，决定收回成命，恕他初次无罪。”(《大公报》五月三十日)这是什么教育！神圣的学府，变成政客流氓暴徒的舞台，这真是目前中国教育莫大的危机。

       要挽救目前中国教育的危机，必须政治民主化，教育离不开政治，我们要求政治上真民主，然后才有经济的民主，才会有教育的民主。在民主教育的政策下，学校行政才能民主化，全校行政方针，由全体教职员会议或校务会议决定之，学校经济公开，一切开支有预算有决算，并组织稽核委员会经常审查。撙节—切行政开支，尽量提高员工待遇，校长对于员工，予以充分之职业保障。校长教职员校工学生在．生活上打成一片，精诚合作，密切的与家长联络，征求家长意见，共谋学校教育之改进与发展，并以学校为中心，推行社会教育，训导民众，达到教育的神圣任务。

       民主政治的实现，内战完全停止，整军方案可立即实行，缩减庞大的军费，国家财政始能有办法。同时政治民主化，官僚资本无用武之地，经济危机才能挽救，国计民生的经济才能实施，教育经费始有提高之可能。学校经费充裕，图书仪器之设备，可以有计划的充实，教师教学研究，不至有“巧妇难为无米炊”之难。学生不必因为教师生活关系，沿门托钵，满街化缘，呼吁社会的救济。教师生活安定，能自由的研究，自由的讲学才能负起神圣的振聋发聩的重要任务，教育亦可随社会的需要而扩充，使在短期内扫除百分之八十的文盲，普及教育，抢救失学儿童，提高文化水准。

      民主政治的实现，党派的斗争，可以移到议会中去，国家财政没有党团经费的支出，党团的活动可以退出学校。青年男女能过一种自由自在的学校生活，接受现代科学知识，运用它来认识世界，认识国家，认识自己，自由地思考，自由地判断，而得到智慧的生长。乖张的学风得以挽救，师生的恐怖得以免除，这样才能谈到培养高尚的人格，养成良好的习惯。训导学生，才能采用民主方式，根据民主原则，拟定学生自治大纲，并促其实现。使学生有充分之机会，练习民权之运用，在学生自治组织活动中，培养干部人才，定期举行各种不同性质的集团活动，养成集体生活之习惯，鼓励并指导学生积极的参加各种适当的社会活动，为社会服务，为人民谋福利，成为国家民族有贡献的干部人才。

      但是，民主政治并非等候政府颁发一纸命令而能实行，要靠着我们人民的力量去争取的，民主的教育一定要有民主政治才能推行，同时教育也有推动政治的力量。只要办学的人认清楚了教育的任务是把人类的文化当作一种历史遗产，传授下一代的青年，同时发扬光大这历史遗产，领导青年向更高的文明阶段迈进，教育是人类历史的推进机，因此主持教育的人应该顺应世界潮流，实行教育民主化，先从学校行政民主化开始，教员是教育的基本支持者，学生是教育的对象，办学应以他们的福利为根据，重视他们的需求，不要盲从的执行命令，只知效忠于少数的人。为国家民族前途着想，办学应该是培养人才，并不是为某人某派做势力，而教员学生应该尽各人之所能，扩大正义和民主的思想，启发民众智慧，唤起民众觉悟，改善民众生活，这样的教育就可以有促进民主政治早日实现的能力。从事教育的人应该努力使目前的教育成为政治改革的先锋，争取民主政治的早日降临，只有真民主政治的实现，教育的危机才可以挽救。

本文刊载于《教师生话》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