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人民世纪的20世纪的世界上，有着这样一个古怪的国家，用了从人民里搜刮来的钱财，养了一批凶兽，常常出来咬人，吃人，吸血液，嚼骨头！

     以前的事情且不说它，便是从昆明惨案数起，光明纯洁的人民被殴打、遭逮捕不知有多少次，波及了多少人。不久以前，上海又有水木工人被凶兽们用枪打死了二个。对工人开枪已有过好几次。这回据12日的日报上有文章这么说：   

    “……在昨天下午3时许，虹口乍浦路胜利大戏院对过的小弄内有一小批水木工人为饥饿所驱在做活，一群水木工人的罢工巡逻队打那儿走过，便走上前去劝告。正在议论的时候，惊动了市保卫团沪东区第一大队第一中队，他们便把工人一齐带进了团部里去。罢工的二千多工人就集合在市保卫团部前，推举代表向团部请求把劳工释放，而这举动引起了保卫团员的肝火，向没有武器的工人一连开了六枪。……泥水匠张春生脸部已中弹，流血不止，当场毙命。另外一个木匠朱全福，亦弹穿头部，等送到靶子路上海疗养院施救，也因流血过多，当晚死去了。当时因保卫团员有枪在手，不便与逞凶者论理，即各自退至南市安仁街工会商议处置办法。当晚又发现除被枪杀者外，更有二人失踪，直至昨晨，再向保卫团队部中要求释放时，才见到失踪者被关一夜，满脸青肿。而那开枪杀人之保卫团员，却已潜逃无踪。”

这里与以前各种殴打、屠杀案的不同处是开枪杀人的凶手已逃逸无踪。过去的例子是这一步也不需要的。但这并不是表明杀人者在胆小起来了，不是的，它不过是表明杀人的资格还差一点。如果资格更高更老一点，比方关麟徵这种人，公然宣布：“学生有在墙内开会的自由，我也有在墙外开枪的自由。”“无法无天”一直到这样程度。——虽然民主势力强大起来的时候，杀人者的胆是要寒的，手是要发抖的，这种日子不久一定要到来。不过今日我们好象还在侵略者的铁蹄下面被践踏的样子，凶手还在肆无忌惮的横行！

  我这里说起“侵略者”，读者也许有些迷惑，心里会发生疑问：什么?我们还在清朝的治下吗?日军还没有投降吗?是的，在思想习惯上，许多人受种族的成见很深，以为外族打进来，抢掠人民的财物，杀戮人民才是侵略，同种的人，或同国的人，虽然在残害同胞，但不算侵掠者的，但不算侵掠者算什么呢?我只随手一翻，16日的《大公报》上便有这样的一则新闻：

    “……开封的《中国时报》载：现任岗城县长顾莹，自二十七年接事迄今，拥有良田二万多亩，占全县田地面积五分之一。在他住的新生乡肖家沟开沟濠，五丈宽深，周围三里，依山筑塞，修建楼房一千多间。又在蔡塘子沈家畈四方洼，为姨太太们筑屋，完全征工征料，分文钱不给。两处每天有千多名工人，动工已三年还没完成十分之一。对不满意他的人就加给土匪共军名义，暗杀活埋。关于公婆和媳妇生气，小姑和嫂嫂吵嘴琐事，都要用牛皮鞭打个血肉横飞，并罚一笔大款。按商城是富庶县份，因为接近湖北，省府监察不周。顾莹实际统治商城将近二十年，老百姓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在这情形下面，无怪许多人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口里叫“这是什么世界！”笔下写“这是什么世界！”这样叫这样写，因为叫者与写者的心目中觉得不应该有这样世界的。而今日偏偏有着，觉得非常奇怪，非常忿怒是当然的。

其实这样的世界是“古已有之”的，过去暴虐的时代，鱼肉人民本是寻常的事情。但事情也可能现在格外厉害些。尤其可能是因为现在有了比较，苏联且不说，便是拿旧民主国家来说，那里虽然不能算彻底，但是比之于中国实在要民主些。还有，如赫尔利的坏作风，一经正义人士的批评与反对，他毕竟只好辞职走了。兵士要离开中国回家去，也可以游行示威的。至少目前的情形是如此，将来会不会别生变化，现在不论。还有，便是对于殖民地的工人吧，帝国主义者中只要仅仅是手段好一点的，也不会随便开枪打杀人。有了这等比较之后，愈加觉得如在中国出现的这种残暴手段实为人类社会所不应有。因此常常听到“这是什么世界”的呼声了。有一回我听到一位直爽的牧师说过，如果中国的平常的市民，性格能比较的刚强一点，如有些国家的人，那么许多中国所最流行的对于人民极端明显地有害的暴虐、贪污等行为，实际上就不大可能让它做下去。这话不是过分的称赞别人，意思是说中国有些人实在太嫌软弱了些，正如一个日报上所说那样：“我们士大夫阶级，数千年来有着为官为荣，可以光宗耀祖的传统思想，以为做了公务人员就是做了官，做了官尤可光宗耀祖，为所欲为，对着人民眼朝天，要怎样就怎样，哪里顾到人民的基本自由。至于我国人民，也于数千年来受了这些所谓官的压迫，只是俯首依从，岂敢说个不字”(2月15日《时事新报》社评)。因为虽然中国人民已经高度的觉醒，与已在迅速坚强起来了，但还有上面所讲的情形(软弱与散漫)部分地存在大概也是事实。但古人有一句话：说众人的话能把金子烧熔。又说每人吐一口唾水，能够把人淹死。这话也是的确的。可是这里最需要的是“齐心”，即大家须是一条心。不要涣散，须要团结。中国今日已临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时代，已经从封建独裁走到民主的转捩点。这是历史性的重要的关头，中国人走繁荣幸福的路，还是走衰落苦痛的路，将由今日一切进步民主分子的齐心与努力来决定，大概是可以这样说的吧！

再仔细看一看，现在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分野已经明白到如此程度了：在先前，工人怠工或罢工，公司老板通常总是叫警察去弹压或干涉，据我记忆所及，很少自己出马，与工人大战。现在这种自己动手的举动已成为通常的事情，读者不见永安公司监督刘礼安突然率领拥护资方的高级职员二十余人痛打工人，致一人遍体鳞伤，一人牙齿打落，之后，呢绒业的老板也打职工了吗?又一批是15日下午静安寺路迪安时装公司经理把职工二人打伤面部，口腔流血。还有一批，同日新亚服装公司“……经理竺新庚突然狂奔入账房柜台举砚将玻璃自行击破，并将蓝墨水一瓶倒翻涂在脸上，随即大吹警笛，召来岗警，企图诬控职工。当时观者云集，惟觉墨水全涂在老板手脸，职工身上并无点滴。至此竺某不打自招，承认全系一人所为，并称素有神经病云。” 

据熟悉情形的人们讲，永安公司本来职工间的分子是最单纯的。现在工人为了自身利益，起来说话，弄得这么样子，可见民主与压迫的斗争已经把封建关系(如同乡、亲友，及亲友介绍等等)都打破了。这是一点。第二点，老板、经理打破前例，纷纷亲自动手打架，可见工人群众的要求改善生活，力量已经强大，老板们已觉得迫不及待，非自己动手不可了。——虽然保卫团等是动辄肯开枪的。第三点，有些老板及经理之流，感觉到职工一方面是理直的，自己是站在理曲的一方面，要是“便宜”，自然非用诬陷的方法不可了，遂有把蓝墨水涂在面上诈称被打的丑剧演出。这一种手段，只要仔细观察一下，社会上原是常常使用的。还有一点，读者应当已经觉得，近来便是反民主派也已觉得民主力量的不可侮，民主是对的，不能不承认，不过所用的方法是称自己的反民主为民主，而指别人的真民主则为假民主。

中国人民到这时候才来争取民主，实在已经落后，但是能急起直追，总是好的，只要真的能急起，能直追，也就能赶上前头的。前面的阻碍的确还是极大，有象商城县长那样的官吏，有对人民随意开枪的团员，以及类似的魔鬼、恶兽在。人民虽然已经觉悟，但可能有些不够坚强，必须加紧坚强起来，确是非常必要的。

    读者看了象顾莹的行为觉得怎么样?一定反对的。看了枪杀水木工人的事情觉得怎么样?也一定反对的。这些事情我们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报上把它们登载了出来。所以反民主派要封锁新闻了。但这只是一方面，如果要积极的制造空气，颠倒是非黑白，也非封锁新闻不可的，因为只有这么做，才可以只许我说话，以免别人来说明。在一贯的政策之下，还有办保甲哩。便是如戒严吧，上海也迟迟不肯撤销，真是不可思议之至的。总之中国许多地方的人民好象仍然在帝国主义的侵略者的铁蹄下面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1946年3月